吴冠中掩上人生画卷 一代大师离我们而去

2010-06-29作者:


吴冠中

      2010年6月25日23点52分,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通讯院士,香港中文大学荣誉文学博士,清华大学教授吴冠中先生在北京医院因病逝世,享年91岁。

      吴冠中1936年至1942年就读于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美术学院前身),浙江,是他牵挂一生的艺术故乡。去年12月,他在北京家中将自己的56件艺术精品与16件珍藏师友作品捐献给浙江。临别时,他说,“怀有同样心愿的人无别离。”这正是他的恩师吴大羽先生当年在毕业纪念册上的题辞。

      老人是以这样不舍的方式,与他深爱的艺术故乡告别。

      吴老走得突然。他从2004年开始,就多次到医院治疗或住院,除了癌症病魔的折磨,还有一些老年病。约两个月前,他身体不佳,最近一直住在北京医院。但谁也没料到吴老脚步如此匆忙。去世当晚,长子吴可雨还在新加坡,昨天才赶回北京。

      他的自传取名为《我负丹青》,而事实上,他将他一生的热诚都奉献给了艺术。继齐白石、徐悲鸿、刘海粟等之后,吴冠中成为了中国当代画坛的又一位大师。2002年,他入选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通讯院士,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籍艺术家。吴冠中的艺术影响力已超越了东西方的界限。

      吴家没有挽联与花圈 

      在吴冠中位于北京方庄的一处老式居民楼家中。 一进家门,一张巨幅遗照下,一小束鲜花,一套《吴冠中一生》全集,摆在一个宽不足一米的桌子上,没有挽联,没有花圈,也无处敬香。

      吴老的大儿子吴可雨说,这都是按照父亲的意思办的,摆上遗照,仅是为了方便家人和来悼念的亲友追思。

      走进吴老的书房,让人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不足5平方米的小屋,就是一代绘画大家创作的地方。两个装满画册和书籍的铁架子,以及临窗一张比课桌略大的书桌和椅子,就是书房里全部的“摆设”。据悉,一些吴老的学生获悉吴老去世的消息后,表示要来帮忙处理后事,都被吴家人拒绝了。吴老的三个儿子全权负责了后事的处理工作,但因为后事极简,也并不忙碌。客厅显得格外安静,吴老的老伴默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只是偶尔抬头看看老伴的照片。

      离世前再捐五幅作品

      在香港替父亲捐献五幅作品返京的吴可雨昨天说,此前他一直都陪伴在父亲身边,而就在父亲走的周五自己不在场。走前父亲状况尚稳定,没想到突然呼吸衰竭而辞世,心情万分悲痛。父亲走得平静,弟弟乙丁陪伴父亲身边……他因受父亲之托,代父亲去香港艺术馆捐献最新作品。其中4幅为今年的新作:《休闲》、《幻影》、《梦醒》和《巢》;另一幅《朱颜未改》为2001年创作。这是吴冠中第四度捐赠画作给香港,吴冠中多年来共捐给香港艺术馆52幅画作。

      据悉,这些作品将于7月23日在香港艺术馆举行的“独立风骨 吴冠中捐赠展”中亮相。吴可雨表示,虽然吴冠中的画作市场价格很高,但吴冠中最大的心愿和追求是让大家欣赏其画作,因此坚持不把最精彩的作品出售,而选择捐给公立博物馆。

      26日,吴老生前所在的单位清华大学发出讣告。遵照吴冠中的生前遗愿,将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开追悼会,清华大学近期将举行吴冠中教授追思会。北京中国美术馆将调整展览安排,近期将举办馆藏吴冠中作品展,以寄哀思,也让公众再次瞻览他的艺术。


2007年,杭州曾举办过吴冠中展览

      母校是吴冠中心头的柔软

      曾有人问吴冠中,艺术是什么?他说,艺术是真性情。

      这样站在艺术颠峰的老者,面容里有历经沧桑的从容淡定,但令人更心怀敬畏的,是他的敢说敢言。他的“一百个齐白石抵不上一个鲁迅”、“笔墨等于零”、“中国当代美术水准落后于非洲”等言论,曾在艺术界激起强烈凡响。

      这是一位倔强、勇敢、叛逆的老人,心头却长久怀抱着一份柔软——那是他的母校,他的西湖。在他的散文集《文心独白》中,他专门辟文回忆母校:“人渐老,路已远,往事如烟。然而也有不少经历虽然记忆筛选仍永不磨灭,杭州艺专预科时的学习生活迄今形象鲜明,事事清晰,犹在眼前。”

      “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

      吴冠中1919年出生于江苏省宜兴县,1935年,他16岁时在浙江大学代办省立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读书,1936年,吴冠中转入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师承林风眠、潘天寿、吴大羽等。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岁月。他在书中写道:“宿舍门前每天早晚有一个小贩卖吃食,晚上卖火腿粽子和茶叶蛋,早上卖烧饼油条,我们每早要买一个馒头。”“我几乎天天跟德群一起画水彩风景,画遍了西湖的角角落落,春夏秋冬,浓妆淡抹总新颖。”“下午课程少,我们低年级学生便都出门画水彩写生:苏堤垂柳、断桥残雪、接天莲叶、平湖秋月……浓妆淡抹的西湖确是够令人陶醉的。”江南的意象也成为他后来创作中经常出现的主题。“黑、白、灰是江南主调,也是我自己作品银灰主调的基石,我艺术道路的起步。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

      毕业时,吴冠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巴黎国立高级美术学校学习,1948年他在巴黎和北京之间选择,回国后任教。2002年,吴冠中被高票通过当选为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通讯院士,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籍艺术家时,他对朋友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哭了,我的老校长林风眠九泉之下也哭了!”

      “他的离去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与吴冠中有师生情谊,两人也是忘年交。昨天中午午睡前,意外得知先生去世,他坐立难安。“去年12月在他家中最后一次见到他,没有感觉他受到病痛困扰,很平静,既表现出对捐画这件事情的关注,同时又有一种老人历经沧桑,心怀淡定的从容。”

      那一次,在一张捐赠作品的复制品后,这位老人以一位学子的赤诚写下“母校万岁!”2006年许江拜访他时,他这样写道:“我的母校是培养美的母校,我永远怀念她。”

      母校,是吴冠中如此长久以来的眷恋。2007年10月,他的个展《沧桑入画》在美院举行,那是他最后一次回到杭州。望着眼前与当年截然不同的校园,他依然兴奋得像个孩子,拒绝了大家为他安排的午休时间,拉着许江将学校转了个遍,还精神矍铄地与学子们进行了一场1个多小时的对话。他讲话时传递的那种热量,甚至让身边人担心他因为过于激动而身体不适。

      老人的离去,让西湖从此多了一份怀念。“前几年我们就隐隐约约担心,我说,吴先生去世之后,我们中国美术学院,就好像失去了一座学术靠山。先生老了、病了总是要走的,但今天他真的走了,真的有这种空荡荡的感觉,那种感觉,真令人难受。他是代表美院精神在京城呐喊的人。吴先生的离去,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


吴冠中捐赠给浙江美术馆的作品《华章》,创作于2007年

      浙江11月如期举办吴冠中回顾展 

      吴冠中去世的当天,浙江美术馆馆长马锋辉正在新加坡。他此行正是为了今年11月在浙江美术馆举办的题为“东西贯中”的吴冠中大型艺术回顾展作准备。未料,吴冠中却突然离去。痛定思痛之后,浙江美术界对这个展览有了新的想法。“我们原本相信,一定可以让先生看到。”

      去年12月3日,吴冠中将其不同时期创作的56件精品和多年珍藏的16件师友作品,捐赠给浙江省政府和母校中国美术学院。随即,浙江美术馆为这些捐赠作品特别举办了一个小型展览,当时感动了万千观众。 

      吴冠中对母校和艺术故乡的眷恋,浙江人希望以一个特别的方式来回报他。“‘东西贯中’,是我们几年前就曾提议的一个展览,但对于这个名字,吴先生很谦虚,当时认为自己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许江说,“我们原本还打算多派几个人过去,陪他一起坐火车来。可现在……这个展览,原来是要对活着的老师致敬,而现在,是要对一个刚刚逝去的一代大师深深缅怀。”

      而吴冠中一次比一次大手笔的捐赠,不仅是对母校。晚年的吴冠中,作为当时中国健在画家中身价最高者,曾一次又一次地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今年6月,北京翰海举行的春拍会上,吴冠中的油画长卷《长江万里图》拍出了5712万元的最高价。曾有人统计,吴冠中作品的总成交额达到17.8亿元。

      但在吴冠中看来,最好的归宿就是让作品回归人民。“这些画是我一直留在身边的东西,舍不得拿出来。许多人要买,我不卖,我要把它们留给国家。我的作品是属于人民的。而艺术也只能在纯洁无私的心灵中诞生。”

      关于吴冠中:

      他的家

      吴冠中的家在北京方庄一处普通的居民小区里。记者曾走访过许多艺术家的住所与工作室,相较之下,这里的陈旧、闲散与市井气,与他的艺术创作和身份地位相差甚远。小区中心位置是一排破旧的门面房,大排档、小饭店、杂货店等应有尽有,收废品的师傅正在空地上慢悠悠地挑拣着战利品。据说,吴冠中生前经常在楼下类似摆地摊的剃头师傅那儿剃头发。

      吴冠中所住的是一幢临路的高层楼房,外立面也已斑驳,好在小区外的道路不是交通要道,还算闹中取静。他就是在这样市井朴素的环境里,创作出一件件震撼人心的作品。

      楼下居民讲,上午来了许多访客与记者,但唯有熟悉的亲友才进了门,记者一概被婉拒。记者联系了一位吴家好友,据他透露,如今吴家的电话也已无人接听,亲友一概与吴老的长子吴可雨联系。

      抱着尊重家属的心情,记者安静地在单元门外守候,直到有人抱着鲜花前来探视,终于得以随之入内。为免打扰,记者只趁着亲友入内寒暄的片刻,打量了一下室内。虽然早听说吴冠中的家是个小四居,十分简朴,几乎没什么装修,但昨天亲眼所见依然诧异——除了摆放了一些艺术品之外,其普通简直无法形容,四面白墙也已陈旧,透着些许灰黑的痕迹。

      楼道里,记者巧遇出门回来的吴可雨,一见记者他便知来意,以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请回吧,我们现在不接受任何采访。”记者只得抱歉后离开。

      电梯里,管理员告诉记者,吴可雨对她特意叮嘱,不要对陌生来客透露任何信息。

      他和她

      朱碧琴陪伴了吴老六十多年,还不知道先生去世,还乐呵呵地和亲戚打招呼

      “他为她活着,他愿牺牲一切来卫护圣母”  ——吴冠中

      事实上,吴家对待来客谨慎的一大原因是,与吴冠中相伴六十余年的太太朱碧琴至今还不知道,老伴已经走了。

      在单元楼外,记者在一位从吴家离开的亲友处得知,家中几乎一切照旧。“没有设灵堂,表现得与往常一样。只在客厅里挂了一张先生的遗照,但没有挂黑纱与白花。老太太还不知道,进去时还乐呵呵地和我们打招呼。”

      而家人至今隐瞒老人的原因是,朱碧琴这些年身体不佳,患有脑萎缩和糖尿病,记忆力大不如前,对身边的许多事情也比较含糊。

      记者不禁想起吴冠中发表于十余年前的一篇著名散文《他和她》,字里行间皆是伴侣间相濡以沫的真情挚爱。在文中他这样写道:“她成了婴儿。病作弄她,她忘记了有几个儿子,但能说出三个儿子的名氏。早上他守着她吃了药,说好中午、晚上再吃,转身,她将一天的药都吃了。于是他只能按次发药给她吃,平时将药藏起来。”

      “她和他在家总是两个人吃饭……偶尔他因事晚回来,冬日下午五点钟,天已黑,他进门,厅里是黑的,餐厅是黑的,未开灯,不见她。卧室阳台的窗户上,伏着她的背影,她朝楼下马路看,看他的归来。”

      “最近她的病情骤变,他必须伺候她。她终身照顾了他的生活,哺育了三个孩子,她永远付出,今日到他反哺她的时候了。他为她活着,她是圣母,他愿牺牲一切来卫护圣母。他伴着她,寸步不离,欲哭也,但感到回报的幸福。但他们只相依,却无法交谈了。她耳背,神志时时不清醒,刚说过的话立刻全部忘掉,脑子被洗成了白纸。他觉得自己脑子的底色却被涂成可怕的灰暗。 ”

      这些曾经温暖感人的文字,如今读来不禁让人唏嘘。

      浙江省文化厅厅长杨建新与浙江美术馆馆长马锋辉等受省委省政府领导嘱托,看望了吴先生家属。长子吴可雨说,办好11月在浙江美术馆举行的吴冠中大型回顾展,是对父亲最好的纪念。